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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荼岩】安岩生贺《远光》

幼齿荼岩设定。年龄差五岁

岩宝生日快乐。二十二岁啦。
(什麼,我記得是二十一歲啊!!)
↗我記錯了

参加荼岩生日月活动………………电脑死活艾特不到,我看看手机先(((
@THA狗粮大队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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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远光》

♪荼岩年龄差五岁

 

-1

 

菁才幼儿园坐落在燕城繁华的商业区附近,与燕大附中、附小一衣带水。

 

 

每天上下学的时候,都能看见几辆奔驰宝马停在幼儿园门口,各家的阔太管家挽着小孩儿稚嫩的臂弯,坐回车里,拉上锃光洁净的车门。

司机油门一踩,豪车载着豪门子弟向着那些离他们很近,但离其他市民很远的豪宅奔去。

 

很明显,菁才是小市民口中的“富二代摇篮”。

 

 

神荼之前也是菁才的学生,如今已经上了三年级,每日都履行着四点准时等在菁才门口,接弟弟阿赛尔回家的任务。

即便他不坐豪车,甚至连的士巴士也不搭,但他仍是有钱人家的孩子。

 

 

神荼姓秦,父母在跨国企业THA高层工作,时常因公事出差。

 

他们先前提议过让司机小江每天接送兄弟俩上下学,神荼试了几天,一口否决,因为他不喜欢那辆Panamera的皮质坐垫。

 

管家兼司机小江苦口婆心,说你不喜欢这个皮我们换一个,云峰华邸小区离幼儿园……

神荼当时切着一块三文鱼排,仔细咀嚼完了,才一板一眼道:“小区离幼儿园和学校不远,我可以送阿赛尔上学。”

 

 

秦爸秦妈那天刚好有空,坐在餐桌上,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玉米浓汤。他们对兄弟俩实行放养教育,对神荼的话没什么意见:“那就不用接送了, 神荼你是哥哥,要好好照顾阿赛尔。”

 

小江站在在旁边毕恭毕敬:“THA的车到小区门口了。”

 

秦爸秦妈一个披上外套,一个拎起公文包,给了神荼阿赛尔一人一个熊抱,潇潇洒洒走到门口,告别道:“我们下个月中回来,乖乖的,给你们带英国零食哦。”

 

神荼跟阿赛尔跳下椅子,送到门口,心里不约而同想到:“我才不要吃英国零食。”

 

 

 

总之神荼一口应下接送阿赛尔上学后万分自律,每天七点半准时把弟弟送到,下午四点绝对会出现在一班挎着名牌手袋的阔太之中,接阿赛尔回家,从未失约。

 

 

 

“哥哥骗人。”阿赛尔站在幼儿园的花园里,不住地探头出去看,仍然没有发现熟悉的身。

 

阿赛尔背着白色小书包的肩膀又垮了下来。他扁着嘴,四处看了看,发现有一个深栗色头发的孩子坐在门卫室里,深深低着头,手里紧紧捏着一张皱巴巴的糖纸。

 

 

 

“原来他的爸妈也没来接他。”阿赛尔有点难过地想,但他很快就走了过去,问道:“你在干什么呀?”

 

那个男孩子的手紧紧攥住那张被他捏皱的糖纸,抬起头来,碎发遮住了一点点眉毛,明亮的眼眶和鼻尖有点发红。他把眼里的泪花眨掉,小声说:“没、没事。”

 

阿赛尔不这么想,这个男孩子肯定是哭过。在一个中班孩子的认知里,人只有在难过的时候才会哭——这个男孩一定很难过。

 

他搬了个紫色的小板凳坐在男孩身边,撕开神荼今天早上给他的一包金平糖,分了颗蓝色的星形糖果给安岩:“我是白鹿班的阿赛尔,你叫什么名字啊?”

 

男孩的身体在阿赛尔把金平糖放进他手心的时候有点僵硬,他捏着小小颗的星形糖果看了看,紧紧抿着唇,但还是小声对阿赛尔说:“安岩……谢谢你。”

 

阿赛尔吃了一颗糖,嘎嘣嘎嘣把糖粒咬碎了:“你爸爸妈妈也没有来接你吗?”

 

安岩也把糖送进口里,好一会才小小声说:“对啊。”

 

 

但阿赛尔突然没了说话的兴致。透过门卫室的窗,隐约可以看见神荼背着小黑包走过来。他从板凳上站起身,跟安岩挥了挥手:“我哥来接我了,先走啦。明天见!”

 

安岩挤出一个笑:“谢谢……拜拜。”

 

 

 

阿赛尔一路跑向神荼,扑进自己哥哥的怀里。后者有些抱歉地说:“老师拖堂了,走吧,回家。”

 

两个人走出老远,阿赛尔却时不时回头往门卫室那里看。神荼和他并排走着,问道:“怎么了?”

 

阿赛尔嚓咔嚓咔地咬碎金平糖:“认识了一个朋友,他看起来有点难过。哥,你明天再给我带包金平糖呗。”

 

神荼扭过头,往门卫室里看了看,只看见一个被阳光晕上金黄色泽的褐色发旋,阿赛尔口中的朋友似乎抱着膝独自坐着,肩头有点发颤。不知道谁小小的心脏抽了一下,名为“难过”的东西从哪个地方蔓延开来。

 

他扭回头来,嗯了一声,算是应承了阿赛尔的要求,然后问:“今晚想吃什么?”

阿赛尔思考了一会:“番茄炒蛋!”

 

“好。”神荼说,然后给管家小江发短信——这是他们这个月第十七次要求吃番茄炒蛋。

 

 

-

 

第二天早上,神荼送阿赛尔上学。

 

 

他们起得不晚,但阿赛尔执意要拿三明治在路上吃。

管家小江苦口婆心:“路上飞尘多,车辆排放废气对身体不好,悬浮粒子可导致肺部疾……”

 

阿赛尔短促地哦了一声,嘴一扁,似乎泫然欲泣。

管家小江心突地一跳,连忙妥协:“那什么,也不是不能拿着在路上吃……”

 

 

管家小江觉得继司机地位消失后他的管家职位也要不保。

 

 

-

 

阿赛尔和神荼并排走在梧桐树并立的小径上,隔着一层餐巾纸抓着三明治。阿赛尔吃的是芝士煎蛋,神荼吃的是番茄火腿。

 

很快神荼就把阿赛尔送到了菁才幼儿园门前。这时候两个人手里的三明治都吃完了,纸巾叠成漂亮的三角形塞在口袋里。神荼跟对方说了拜拜后,站在原地目送弟弟进入校门。

 

阿赛尔的白色小书包在他视网膜里晃呀晃呀,刚要跳出视线的范围,一个背着红色书包的孩子就垂头丧气地走了过来。

神荼觉得这个孩子有点眼熟,但一时想不起是谁。

 

 

显然他的弟弟也发现了这个垂头丧气地红书包,阿赛尔三两步走到红书包的旁边,拍了拍对方的肩膀,然后说了句什么。

 

红书包肩膀提了一下,像是在笑,他抬起一只手,像是在挠鼻子,紧接着两个人并排走进了校门。

 

 

早晨的阳光有些迷眼,从神荼的斜上方偏偏打来,落在了手背上。他紧了紧书包的束带,决定转头离去。

 

神荼一边沿着林荫径走,一边思索那个红书包到底是谁,最后想起昨天那个在门卫室蜷膝瑟缩的男孩儿——阿赛尔的“朋友”。

 

阿赛尔是白鹿班的孩子王,跟谁都玩得来,跟谁也都能称得上“朋友”。或许他昨天只是把这个初识未久的可怜男孩当成应当怜悯、应当给予少许关心的人。

 

他对阿赛尔的人际没有多加干涉,但这个红书包的男孩子却跌跌撞撞地推开了阿赛尔这扇门。

 

 

随他便吧,神荼摸了摸口袋里的金平糖,加快了脚步。

同班的罗平拍了拍他肩膀,径直吹着口哨向前走去了。他看着对方扯了瑞秋扎得整整齐齐的小辫子,两个人打打闹闹地往前跑去了。

 

 

 

-2

 

 

三天来,神荼每次去接送阿赛尔的时候总能看见那个红书包。

 

但在此之前,他从未留意到这么个孩子——大概是因为:当你留意一个人的时候,生活里总能找到他的踪迹。

 

阿赛尔大前天说那个孩子叫安岩;阿赛尔前天说他读小班,在花栗鼠班做副班长;阿赛尔昨天说说安岩这几天都是自己上学,没见着他父母接送。

 

 

他觉得阿赛尔对于安岩的关心超过了普通的“朋友”,也有一瞬间觉得,或许这个孩子真的能成为阿赛尔的“朋友”。

 

神荼握了握口袋里的金平糖,一个想法跳了出来。

 

——如果明天还能见到安岩,就把这袋金平糖给他吧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-

 

那袋金平糖在他的口袋里忐忑不安地呆了一天。

 

今天阿赛尔说,安岩的父母离婚了。

 

 

阿赛尔才刚从学校门口溜出来,径直往神荼这里跑,见到的第一刻就把这句话告诉了他。

 

下午白鹿班上围棋课的时候,阿赛尔和同学心不在焉地在下棋,突然看见安岩和一个大男孩并排,和一个老师一起站在白鹿班的后窗说话。

 

安岩和那个大男孩背对着阿赛尔,他看不见这两个人的表情,但那个老师的神情却十分凝重。安岩直直站在那里,半天才回到花栗鼠班,拎着他的红色书包,慢慢地走了出来。

 

再然后,就只看到老师把安岩和这个大男孩送出了校门。

 

他紧紧绞着袖口,语无伦次地说了好久才把事情说清楚——

神荼也有些愕然,他握了握拳,又放开五指。他感觉那种不可名状的难过像是烧开的水,咕嘟咕嘟地冒了起来。

 

神荼好半天才说:“他还有其他家人,不会有事的。”

 

阿赛尔闷闷不乐地嗯了一声,神荼左手牵着他,右手再次握住放在外套衣袋里的金平糖,最终还是没有说些什么。

 

 

 

-

 

 

安岩被堂哥安份,还有一个寄住在堂哥家的大学生接走了。

 

 

昨晚深夜母亲在卧室里低声啜泣,后半夜似乎出去了,走前跟他的父亲又吵了一架。

 

“你这样是什么意思?”

“我什么意思?我什么意思你还不明白吗!”

杯子和重物沉沉摔到地上,发出清脆和沉钝的混响。

 

“都已经到这个地步了!不要再逼我了好不好,你能不能为这个家考虑一下?”

安岩睡得不是很好,早上六点多就醒了。冰箱里隔夜的面包被他拿出来,放进红色的小书包里。

他准备出门的时候看到父亲躺在沙发上,双眼紧闭,呼吸沉重。前几日剃过的胡须又长了出来,让这个中年男人显得有些憔悴。客厅的地上倒着一个塑料杯子,还有些木质的小摆件。

安岩踩着木地板走过去,弯下腰把杯子和摆件捡起来,摆到茶几上。

 

 

他的心里有点涩涩地:小孩子的喜怒悲欢总是最简单的,他们觉得父母在难过,所以也会跟着难过。

那种小小的难过在他心里生根发芽,风一吹叶片也跟着摇摆。稚嫩,却又扎着深深的根。

 

他最后没有选择叫醒父亲,只是踮起脚扭开家门,出门后锁上大门,背着自己的小书包往幼儿园走——路不长,开学的时候父母陪他走过几次,父亲牵着他的右手,母亲牵着他的左手,他背着小红书包沿着林荫道直走、右转、再直走。

 

回忆很简单,路也很简单,他早就记得了。

 

 

 

紧紧闭合的门后,离婚协议书正摆在茶几上,早就醒了的男人无声痛哭着。

 

——而他的儿子却不知道,背后的那个家庭就要破碎了。

 

 

 

离婚一事,总算瞒着安岩在中午落下最后的句号。

 

 

-

 

安份的父母正在出差,得知安岩父母离婚的消息也有些手忙脚乱。好在他们的学生苏还在燕城。一通电话过后他就翘了专业课,搭车赶到菁才幼儿园。

 

苏跟门卫搞了半天的手续才进到园内,找到那个安份父母口中的小家伙。

 

他拨了个电话给安岩的叔叔婶婶,向老师证明了自己的身份,又让安岩跟他的妈妈说了几句,小家伙一下就掉了眼泪,抽抽搭搭地捏着衣角,话都说不清。

苏好劝歹劝才把这个小孩子哄住了,他带着安岩从菁才幼儿园走出来,又想起来安份父母嘱咐过要接在燕大附小上学的安份。

 

 

两个人绕路走,顺便拐去买面包当第二天的早饭。三点半接到安份放学,这才回程去往安份家。

 

安份和安岩虽然是堂兄弟,但一年之中能玩在一起的时间也偏少。再加上安份大安岩四岁,这会已经在上小学二年级了,对着一个幼儿园的孩子还是有点生分。

 

苏左手拉着安份,右手拉着安岩,文物修复系的精良大脑有点一个头两个大。

 

苏想尽办法建立话题:“今天晚上想吃什么?”

安份说:“随便。”

安岩揪着红色书包的带子,好半天才说:“都可以。”

 

苏觉得小孩子真的太难办了。

 

 

-

 

从菁才幼儿园到云峰府邸,大约只有十五分钟的路程。

 

神荼和阿赛尔毕竟都是小孩,这会因为安岩的事情有点无精打采。好在神荼路上破天荒的跟阿赛尔聊了一会昨天动画片的剧情,成功地把自己的弟弟从失落状态拉了回来。

 

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,总算走到了云峰华邸的小区门口。

 

进小区的路只有一条,有一个大学生模样的男生带着两个孩子走在小路前面,只留下一个模模糊糊的背影,神荼和阿赛尔看得不太清楚。

 

 

 

神荼在想事情,阿赛尔看了看他插在校服口袋里的手,觉得自己的哥哥有点走神。他舔了舔嘴唇,拉着神荼问道:“你今天上奥数课吗?”

 

他这是在明知故问,神荼只在星期六上奥数课,今天只是星期二。但神荼却没怎么质疑他的问话,只是顿了顿才说:“没有。”

 

阿赛尔耸了耸肩,又把视线投向那三个走在前面的人:“小区里很少有人走路回来呀,这三个我没见过。”

 

 

 

神荼这才把眼神抬起来,他盯着脚底的石砖已经很久了,甚至把每种花纹出现的顺序都背了下来。他拉着阿赛尔走快了几步,仔细看了看,却没有说话。

 

阿赛尔走近了些,这才看得清楚。

前面三人中有个背着红色书包的,俨然是安岩的背影。他被中午的那个大男孩牵着,旁边还有个穿着燕大附小校服的男孩子。他们在小路尽头左转,向着秋苑走去。

 

 

阿赛尔咦了一声:“安岩也住云峰府邸吗?怎么以前都没见到过他。”

 

神荼却把目光收了回来,把阿赛尔往右拉了拉:“惊蛰筑在右边春苑。”

阿赛尔顺从着拉扯,低声问:“安岩会跟我说吗?”

神荼目不斜视,平声答道:“大概。”

 

 

安岩的确把阿赛尔当成朋友,第二天他就毫无保留地把事情告诉了阿赛尔,后者当晚也告诉了神荼。

 

 

 

不过这都是后话了。

 

 

-3

 

眨眼就是一年。

神荼升上四年级,阿赛尔在读大班,安岩也跟着升上一级,读的是中班。

 

 

燕大附小搞了个志愿者活动,在星期五早上去菁才幼儿园举办一年一度的“伴你同行”活动,旨在培养学生们跨越代沟的交流融合,并根植“实践重于读书”的思想。

 

3A班里有三个名额,抽签抽到了神荼。

 

 

他跟阿赛尔说这件事的时候,后者不以为然:“挺好的啊,哥你来的时候给我带份你们学校门口的土豆饼!”

 

管家小江觉得自己可有可无。

 

管家小江奋力挣扎:“我也会做土豆饼……”

阿赛尔有理有据地反驳:“带到学校都冷啦,我哥出门买一份多快呀,江哥你歇着吧!”

管家小江泪流满面,甚至觉得自己还不如燕大附小门口卖土豆饼的。

 

 

 

于是活动当天,神荼拎着一份热腾腾的土豆饼,在园长妈妈讲话的时候偷偷地塞给了阿赛尔,有点愧对管家小江的负罪感。

 

 

今天的重头戏是活动。神荼负责的摊位是拼图游戏,和罗平瑞秋一组,一会就该开始了。

 

园长妈妈的讲话结束后,各班就陆续解散了。不一会儿,简易桌子围成的摊位前就排起了长龙,大中小班的孩子都有,还有些零星围着他们,好奇探望。

 

显然这项活动并不是个轻松差事,从活动开始的那一分钟起他们就忙得不行,好在一边的旧物交换把这群心猿意马的小孩子吸引过去,拼图摊位前面的人散了一些。

 

 

神荼在小孩子拼图的时候抽空抬头看了看,发现阿赛尔在旧物交换那里,拿着一架汽车模型仔细端详。

他刚收回视线,却又发现队伍里有一个孤零零站在对尾的孩子,褐色的碎发半遮着眼睛,鼻梁上架了一副金丝圆框眼镜。他紧紧握住手里的一个玩偶,抿着嘴不知道在想什么。

 

神荼想了好久才想起来这是安岩,但在他的印象里,对方之前似乎没有戴眼镜。

 

 

大概是阿赛尔没有说,神荼想。这时他面前的孩子已经完成了拼图,他从善如流地递了一根棒棒糖给对方,跟下一个小孩儿讲解了规则。

 

但没等他接上断续的思路,队伍的末端却发生了些骚动。

 

几个小孩聚在安岩面前,抢过他手上的玩偶,故意举得很高。安岩被他们吓了一跳,随即踮着脚挣扎道:“还给我!”

 

 

“哈哈,这是什么东西啊?”

“还给你?哈哈!”

“这个玩偶真丑,缝缝补补!”

 

安岩这是抬起头来,神荼才看见他的眼眶仍是红的。他握了握拳,跟一边的罗平交代了一下,站起身来走向队尾。

 

 

每个男孩子至少都有过一段想要成为正义化身,阻止罪恶发生的过程。即便神荼相比起那种英雄主义的小孩儿,懂事现实了很多,也毫不妨碍他突如其来地想做些什么。

他长得比同龄人高,站在这群幼儿园小孩面前也多了些震慑性。

 

神荼冷声道:“你们在干什么?把玩偶还给他。”

 

为首的那个男孩子一看安岩来了靠山,似乎也知道大事不妙,连忙把那个缝补过的玩偶丢回给安岩。后者慌忙接住那个玩偶,紧紧握在手里,垂下头去。

 

“他们经常欺负你吗。”神荼穿着深蓝色的小马甲,志愿者三个白字写在马甲胸前。他撑着膝盖,微微弯下身来,认真地看着安岩。

 

安岩的嘴唇翕动了一下,嗫嚅了片刻,有点答非所问:“他们、有时候不跟我玩。”

 

神荼抬起头来,目光落在那群吐舌做鬼脸的孩子身上,后者变本加厉地笑起来,作鸟兽散了。他有点为面前的小家伙打抱不平,不由自主地摸了摸对方褐色的发旋:“不要难过。”

 

安岩对他笑了笑,偏婴儿肥的脸对着阳光,有点可爱。红色格子衣服袖口有点长,遮住了他的手掌,在他挠鼻子的时候也遮住了他的小半张脸。

孩子的声线有点糯声糯气:“谢谢哥哥……我没有难过。”

 

可神荼却觉得安岩的眼睛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,这句话的感觉和安岩藏起来的东西不太像,但假装没事,大概就是这个孩子最高明的骗术了。

 

大概是怕说出来之后没人跟他玩,神荼想,小孩子们总在担心这个。

 

 

神荼抿了抿唇,想尽办法去安慰这个小孩儿,最终从口袋里掏出一包金平糖。他有些生涩地学着老师的口吻:“我陪你玩,你吃糖吧。”

 

安岩站在原地,目光有些涣散,好半晌才聚焦到那袋包装精美的和式金平糖上。他迟疑着接过来,小声说:“谢谢哥哥。”

 

神荼看着他吃了一颗金平糖,沉默片刻:“不用谢。我叫神荼,是阿赛尔的哥哥。”

 

他对面的安岩愣了愣,显露出一个羞涩又稚气的微笑:“哥哥好。阿赛尔……跟我提起过你……你的数、数学好厉害啊。”

 

神荼的嘴角弯了弯,眼神落在安岩滑到鼻尖的眼镜上。他伸手帮对方托了托眼镜,眼神无任信任:“你也可以的。”

 

 

-

 

 

活动日过了有一段时间,安岩和神荼算是见过了面。

 

现在是燕城的春天。

 

 

三四月的奥数比赛尤其多,其中只要在一项重要赛事中拿奖,升学的路就会平坦不少。H杯是燕城较为重要的赛事之一,较神荼先前拿奖的YZ竞赛更难,地位也更加高。

 

神荼的奥数课从每个星期六变成二四六都要上。他实在抽不出时间接送阿赛尔,干脆叫管家小江负责此事。

 

接送了一个月之后,阿赛尔却觉得走路上学更有趣。他酝酿了一个星期,最终以“没办法跟安岩一起上学”为借口,干脆利落地把小江打发了。

 

安岩和阿赛尔每天一起上下学,先前对阿赛尔突然乘车上学有些惊讶,但仍然从善如流。

 

 

 

如今阿赛尔又跟他一块走,一天放学,安岩再难按捺先前好奇,问道:“阿赛尔,神荼怎么没来接你呀。”

 

阿赛尔叼着荔枝味的棒棒糖,扯着书包带子,踢踏着脚边的小石块,含糊道:“他最近在忙奥数比赛呢,老师说拿奖的话,进附中的机会就大些……都不知道我哥考来干什么!他明明就上稳了附中好不好!”

 

安岩也学着阿赛尔,踢走了脚边的一块小石头,好半天才说:“神荼真厉害啊,英语又好,数学又厉害。”他用了两次“厉害”,拙劣稚气地想用自己的语言表达对神荼的敬仰。

 

 

 

阿赛尔笑了笑,对这份称赞有点不以为然:“刷题刷到不来接我,这就有点过分了!”

他停在分岔路口前,左转是秋冬苑,能到安岩安份住的霜降筑,右转是春夏苑,阿赛尔和神荼一家住在惊蛰筑。

 

他恰到好处地跟安岩挥了挥手,笑道:“拜拜!明天见——”

 

 

安岩也学着阿赛尔挥了挥手,往左边转去。他觉得身边一下子又冷清下来,不由想找些石子踢着走。

 

可是云峰华阺的小路干净又空旷,跟这个高档奢华的小区一样一尘不染,有点空荡荡的,让这个被抛下的孩子有点手足无措。

 

 

安岩沿着熟悉的路向安份家走去,这条路当初苏和安份带他走过几次,他很快就记下了怎么走。孤身一人的孩子背着红色的书包,有些固执地想着一些跟自己有关,却又没那么大关联的东西。

 

 

年纪大些的孩子总是更有骄傲的资本,毕竟他们比幼儿园的稚童懂更多的生字词汇,能算出那些看似天书的数学题,还可以像模像样地用英文跟别人交流。

 

神荼当然有这些资本——他是同侪中的佼佼。但这个天之骄子从不在安岩面前炫耀,甚至不在同辈面前展露。

 

可安岩觉得自己跟他的距离好远,这个不显声露色的大哥哥一旦放下遮掩光芒的幕布,他的光辉如同灯光下的钻石,那反射出来的璀璨光线将会震惊所有人,把他和其他人的距离拉开好远。

 

其中也包括安岩。

 

孩子最恐惧的是黑夜,怪物和空旷的房间,归根而言都是出于一种不安全感。安岩对“神荼和他的距离越来越远”这件事,有着超乎寻常的不安。

 

他固执地想了半天,晚上吃饭的时候对餐桌上的苏和叔叔婶婶说,“我想跳级,还想学奥数。”

 

 

 

-4

 

安岩的潜力的确很大,或许神荼算是激励他成长的因素,他跳级读了小学,和阿赛尔同一年级。

 

照常理来说,跳级的压力和问题都比较大。安岩需要面对的不只是学业上的进度差异,还有燕大附小那群富家子弟的窃窃私语。

 

说他走后门才考进A班的话语不在少数,安岩一开始还有点难过,到后面权当过耳云烟。谁爱说任谁说去,反正他的课间属于预习和奥数题。

 

-

 

又是一年三月。

 

神荼在去年的H杯拿了金奖,今年才升上五年级就已经有几间私立中学抛来橄榄枝,被他一一回绝了。今年的H杯他志在必得,听说燕大附中的高层也在留意这个青年才俊,对他今年的成绩拭目以待。

 

 

阿赛尔和安岩吃午饭的时候不经意间提起这件事,前者撇嘴道自家兄长看不上这几家中学,在等燕大附中的offer;后者嚼着西兰花,配合地感叹真是鸿鹄远志少年英才啊!

 

 

但阿赛尔的志向显然跟他的兄长大相庭径,他发展的方向不是针对奥数杯赛,反而是外语比赛。

入学没多久他就把的燕城英文演讲比赛的低年级组亚军纳入囊中,似乎近期目标是再多拿几个有分量的奖项。

 

 

安岩的学习进度不算吃力,但也谈不上轻松。他追及一年课程进度的同时也报名参加了奥数培训,从培优班直升集训班,以刷题为人生目标,沉浸在学习的海洋中。

 

阿赛尔对安岩的狂热表示不理解:“低年级组比赛而已!高年级的才有分量,就当试手嘛,这么拼干什么?”

 

安岩刚刷完手头上的速算,伸了个懒腰:“你和神荼都是天才,我只能靠努力啦。”

 

 

不可否认,安岩选择奥数这条路的确有点受神荼的影响。当年在他面对欺凌的时候,神荼以一种不可违抗的姿态挡在他面前,那种气势震惊了安岩好久。

 

在得知神荼最近醉心奥数,而且更是个中佼佼时,除了仰慕之外,还有些其他东西在悄然滋生。

 

 

“哦,”阿赛尔拿起手边的星座杂志,棒读道:“我看看……你是十二月九号出生……射手座对强大且值得学习的目标抱有仰慕且热切的追求,他们希望能和对方并肩,甚至让对方记住自己的存在……”

 

安岩又开始做速算,一边随口答应道:“这你都信!”

 

阿赛尔把杂志合上,看了看安岩手边的题目:“你报名了H杯?”

安岩笔尖顿了顿,很快回答道:“对啊,试试看。”

 

-

 

试试看的结果是,安岩一举夺下燕城H杯低年级组金奖。

 

阿赛尔当天陪着安岩一块查成绩,看到金奖两个字的瞬间二人都惊呆了。

 

安岩挣扎:“不是做梦吧……阿赛尔你捏我一把?”

阿赛尔捏了一把他的手臂,笃定道:“真的真的。这个月的零食你负责了。”

 

安岩愣了好一会,半天才跳起来追着阿赛尔跑:“我什么时候说过得奖要买零食了?”

阿赛尔在安岩的书桌边绕:“你还好意思!说奖金要分三份,给你、我和我哥买零食的是谁!”

安岩却突然紧张道:“你不要撞到那个——”

 

镜框在书桌上摇晃了一下,好在没有倒。阿赛尔自知做错了事,吐着舌头道了歉,突然对那个镜框生出不少好奇。

安岩出去倒水,他趁机看了看,相框里一对夫妻拥着年幼的、没有戴眼镜的安岩笑得无任甜蜜,他肩上背着一个鲜艳到泛黄的红色书包。

 

阿赛尔的目光被放在房间一角的红色书包吸引住,一瞬间有些难过。那个书包太小啦,安岩早就背不了了,但他还是固执地把那个书包摆在自己看得到的地方。似乎那个书包不只是一个书包,更像相框里的相片,是份珍重的记忆。

 

 

可是,即便相片放在了相框里,放在阳光照不到的位置,那片承载着以往的相纸也开始泛黄了。

 

-

 

 

叔叔婶婶得知安岩得奖的时候有些吃惊,但很快对安岩赞不绝口。夸完安岩之后开始教育安份,主攻IT设计的安份最近没参加什么比赛,被自家父母劝着去考奥数试试。

 

安岩替安份说话:“奥数和IT还是有差别的!”

安份感激涕零:“对啊!”

 

安岩沉思了一会,两眼亮晶晶地看着他:“但是!哥,我觉得你行!”

安份低头扒饭,心想小崽子吃里扒外。

 

-

颁奖典礼那天,安岩在叔叔婶婶的陪同下一早就到了场地。阿赛尔给他发了一条QQ,说自己和神荼还在路上,可能会迟一点到。

 

所谓的迟一点其实因应个人主观,总之阿赛尔和神荼在开幕礼前一刻才姗姗来迟,连彩排都没赶上。神荼赶着去签到,找位置坐,于是安岩和阿赛尔在正式颁奖前聊了会儿。

 

 

安岩把白色小西装的领口折了又折,胸前别着一朵香槟色的玫瑰花。他颇不喜欢这种款式,觉得拘束得慌:“你们怎么来的这么迟啊?”

阿赛尔笑了笑,神秘兮兮道:“surprise!我爸妈回来啦!”

 

安岩啊了一声:“恭喜恭喜!你们是拐去接机了吗?”

 

阿赛尔指指一边挥手的工作人员:“一会再说,你先去拿奖吧!”

 

 

一群参赛者排着队上台拿奖,安岩排在队尾,背后跟着的是高年级的队伍。他回头看了看,神荼一身黑色小西装,也站在高年级的队尾,颇有些大人样。

 

 

安岩有点儿晃神,第一次见到神荼的时候对方是什么样的?他机械地跟着队伍往前挪,一边在脑海里搜刮那点鲜明的记忆——“伴你同行”活动日,穿着深蓝色小马甲的志愿者。

 

但没有时间让他继续回忆了,工作人员在一边低声催促:“小朋友,上台拿奖啦!”

 

 

安岩恍然,应了一声,走上颁奖台。灯光有点晃眼,他从善如流接过数学界大咖递来的奖杯,台下顿时掌声雷动。

他颇有些稚气地咧嘴笑起来,眼睛里带着成功的喜悦和自信。底下负责拍照的工作人员开了闪光灯,咔嚓一声之后,示意他可以退场了。

 

之前拿了奖的参赛者陆续回到位置上坐下,安岩也在人潮中坐回自己的位置上。主持人正在邀请高年级获奖的学生上台,但安岩的目光却停留在了神荼身上。

神荼一身黑色小西装,颇有些成熟稳重的模样。他的父母在一侧家长区里,挽着名贵的手袋,面上带着恰当的微笑,不留余力地表示对自己孩子的欣赏。

 

 

神荼于自己而言到底是什么?安岩手里握着玻璃制的奖杯,有一束光斜斜打过来,被玻璃折射后涣散成光斑,落在他的手背上。

 

他一定是个值得欣赏的先行者,也是一个值得付出努力去追及的遥远目标。

 

安岩旋转着奖杯,那片柔软暗淡的光斑就旋去另一个方向。

一定还有些其他,但到底是什么呢?安岩苦思冥想,想尽办法把这归结于神荼当初保护自己免受欺凌。只要这样,就能把这个在他看来独立又强大的家伙归到安全感的一族里。

 

 

安岩思来想去,觉得这个问题对于自己而言实在太复杂。他抬起头来,神荼正伸手接过同样的奖杯,对着台下相机露出一个体面恰当的微笑。

 

拍照很快就完了,神荼抬步准备离场,主持人却把他叫住了:“我们请秦同学停一停,顺便邀请低年级组的冠军安岩小朋友上台。安岩小朋友?”

 

 

阿赛尔坐在观众席,啊哦了一声:“不按套路出牌。”

 

安岩拿着自己的奖杯又回到台上,和神荼并排站着。台下的快门声不绝于耳,主持人站在他身边,友善地问:“不如从秦同学开始吧,跟大家分享一下你学习数学的心得。”

 

神荼接过话筒,试了试声音:“我认为学习奥数要持之以恒,涉及的知识面也要广泛。大家可以尝试不同范畴的不同题型,学会融会贯通。”

这番话语简洁凝练,看来他有排练过几次。

 

主持人和台下的观众对这个回答似乎都很满意,又把话筒递给安岩:“秦同学是高年级的佼佼者,意见可能比较抽象难懂。不如我们听听低年级的安同学怎么看?”

 

安岩的手心有点冒汗,他不是很喜欢成为众人的焦点。话筒被他紧紧攥在手里,半天才开口:“我、我学习奥数……只有一年。我觉得……那个,拥有一个明确固定的目标是最重要的。”

 

“我身边的同学,有些是被父母逼着学的……就算有的是自己想学,也很少。”

 

他咽了咽口水,垂下眼睑,不想对着璀璨的灯光,眼里却又闪着熠熠的光。

 

“我是那些少数人中的一个,因为我学奥数是为了成为一个我理想中的人。……嘿嘿,这么说好像也不太对,总之我是想追上一个很厉害的人的脚步。这个想法支撑着我学习奥数,并在其中取得……乐、乐……”

 

神荼无意握紧了拳,侧头看向安岩,不经意间撞进笃定又坚决的眼神中,他有些诧异,但仍望着对方。

 

主持人好心帮他接上:“乐趣。安岩小朋友的想法很有见地嘛。”

 

安岩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,把话筒交还给主持人,那股决然坚毅的气势一下子就收敛了起来,似乎被看不见的东西套住了。

二人之间的距离骤然拉长,冗远如隔世的冰原。

 

 

他紧张地绞着衣角,不知道在想什么,最终下定决心似的小声地对神荼说:“我也可以的。”

 

 

这句话有些熟悉,似乎有谁说过,但神荼有些不记得。

他退下台去,回到家庭中去,回到父母的赞扬和怀抱中去。

 

 

和温暖近了些,和聚光灯远了些。

 

和安岩又远了些。

 

 

 

-5

 

杯赛月告一段落,时间也尽职地飞逝,转眼就是十月,新学期开始了。

有些比赛姗姗来迟,偏要这个季节举行,例如年度重头戏:燕城中小学合唱比赛。

 

 

阿赛尔跟安岩升上二年级,神荼则就读六年级,正是面对小升初考验的时候。

 

 

安岩和阿赛尔在教室吃午餐,前者挑着肉吃,一边关心到:“神荼他小升初怎么样啦?”

阿赛尔嚼着烟熏三文鱼:“我觉得他很奇怪,燕大附中都寄了邀请信来,他只回了一句明年再说,然后就没音讯了。”

安岩咋舌:“燕大附中都看不上啊?”

阿赛尔耸肩:“谁知道他!”

 

二人有的没的扯了一会,阿赛尔却突然问:“唉,你学过乐器吗?”

安岩一愣:“问这个干什么……我幼儿园弹过电子琴啊,怎么了?”

 

阿赛尔哦了一声,夹了一根西芹:“我哥要帮合唱团伴奏。”

安岩由衷赞美:“厉害厉害,他钢琴好像是十级吧?”

 

阿赛尔点头:“对。今年伴奏要四手联弹,他拉我去帮忙。”

安岩继续吃他的小炒肉:“挺好的啊!”

阿赛尔把筷子拍在桌面,有气无力道:“可我钢琴弹得不好啊!”

 

安岩下意识地嗯了一声,随即愕然:“……??”

 

阿赛尔很快振作起来,眼神真诚至极:“既然你弹过电子琴,那钢琴想来也没问题!不如我跟我哥说一说,让你去帮忙伴奏好了。”

安岩持续懵逼:“……不是不是,你等一等。我跟神荼去伴奏?”

阿赛尔也愣了一下,觉得自己似乎有点冲动。他眨了眨眼:“………………哦,你可以选择不去的!”

安岩没有迟疑,果断答应下来:“我参加!!”

 

-

 

大脑发热的后果是:每个星期三放学后他都要和神荼在学校琴房练伴奏。

 

第一次练琴的时候安岩战战兢兢。阿赛尔把他送到琴房门外,眼神真诚道:“加油!”

安岩哆哆嗦嗦:“好,我加油!”然后亦步亦趋地走进了琴房。

 

 

 

琴房很空旷,木质站台占了房间的大半,但合唱团的团员不在,这块站台就空荡荡的。钢琴在房间不被光照的一角,神荼正坐在琴凳上翻看着琴谱。

 

安岩把书包放在琴边,跟神荼打招呼:“……神荼哥,下午好。”

 

 

有点怪怪的。安岩想,阿赛尔叫却没有这个问题……大概因为自己和神荼不是亲生兄弟,还是换个称呼吧。

 

 

神荼抬头看了看他,冬天的日落来的早,金红夕阳洒落在安岩的身旁,他在校服衬衫外面套了一件灰色的V领毛衣,显得驯顺又温和,像只无害的小鹿。

 

可当初在H杯颁奖典礼上坚定又固执的孩子也是他。神荼有些哑然,几乎要以为那个眼里藏着狮子的安岩只是他的一个错觉。

 

他把琴谱摆到琴架上,往左边挪了挪,示意安岩坐下:“十二月二十五号比赛,曲目是 When Christmas comes to town.”

 

安岩之前从老师那拿了谱,自己在家里把谱认全了。他连忙嗯了一声,纠结了一会还是换了个称呼:“神荼……你弹低声部吗。”

 

神荼点点头,双手摆上琴键:“我先弹一次,把旋律摸清楚再合手。”

这首歌的确适合童声合唱,有种圣歌的纯净圣洁。神荼把高低声部的旋律都练熟了,这会弹的是安岩负责的高声部,十指在黑白间起落舞动,赏心悦目。

 

 

他弹完前两页就停了下来,双手提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,落在双膝上。指节曲成一个舒服的姿势:“这个星期就练这么多。”

 

 

-

“喂,妈……哈哈、我没事。真没事……你不用担心我,我没有给叔叔婶婶添麻烦。”

 

安岩在门卫室里对着电话低声应答,睫毛低低地垂下来,在他白净的眼下扫出一片柔软的阴翳。

 

“嗯,吃过饭了。…哎呀我没挑食……我知道了,手续你都说了半个月啦,很快就好!真的,明天就……”

“嗯、嗯!那个……之前H杯的事情——”安岩突然停住了,他紧了紧指节,又很快卸下力度:“算了!等你来接我再告诉你。……我约了同学的哥哥练琴!挂了挂了,你上班加油,拜拜!”

 

他拎着红色书包一边的肩带站在门卫室里,固执地抿着唇,眼神晦涩难勘。但很快安岩就长出了口气,拎着书包快步走出门卫室,向着琴房走去。

 

 

 

-

“你最近怎么了?”神荼干脆把低声部的伴奏停下来,目光落在安岩错音的手指上。

他曲起指节,敲了敲高声部的谱子:“这么多错音,琶音看清楚了再弹。”

 

安岩的指尖搭在琴键上,有些尴尬:“对不起……再来一次吧。”

 

 

高声部的G音是全曲主旋律的开始,左手的琶音和右手偶尔惊鸿一现的装饰音构架乐曲,简单又华丽。

但到副歌时安岩的右手频频出错,每次都是在相近的位置,无论神荼如何纠正,都错得一如既往。

 

三两次下来神荼叫停了尝试,他的语调比平时更冷硬了些,目光带着些审视,打量着这个屡错不改的孩子:“你怎么了?”

 

 

安岩干笑:“大、大概是手冷的原因。”

 

这个年幼孩童的掩饰堪称拙劣,眼神闪躲,他很快就笑不出来了:“……要不,我再自己练一会儿吧。”

 

神荼的目光却顿在他的指尖,语带反问:“你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吗。”

 

安岩打着哈哈道:“左手的琶音,还有副歌的节奏弹错了。大、大概就是这……”

 

 

神荼道:“四次了,你一次都没有改过。”

 

琴房的窗帘是白色的,绵长温顺,在冬风的鼓吹下腾起漂亮的圆弧。冬日余晖从树叶间洒下来,洒下来,洒到琴键上——

 

洒不到安岩身上了。

 

安岩说:“我会改的。”

神荼的眼神回归琴键,不知道望进哪方深处:“明天就是比赛了。……你的确不适合钢琴,如果真的不行,明天我一个人伴奏。”

 

安岩扯了扯嘴角,似乎想笑一下:“放心吧,我才不会拖后腿!”

 

 

-

 

 

合唱团的成员九点半在琴房集合。

神荼是九点到的,合唱团的允老师叫他提早些去拿钥匙开门。

 

但他穿着小西装敲响校工的门时,对方却告诉他,早就有人来拿过钥匙了。

 

 

于是神荼拎着黑色夹页琴谱往琴房折去,小小地揣测了一下是谁这么早到。当他敲开琴房的门,坐在琴凳上的俨然是穿着白色小西装的安岩,抿着嘴唇,执拗认真地看着自己的指法。

 

他有些讶异,但很快就平静下来,想要开口问些东西,却发现有个女孩子坐在站台上,跟着安岩弹的曲调清嗓试音。她的嗓音完全归于少女一类,明晰透亮,如同翩转灵巧的云雀。

 

安岩也注意到了他,手上的旋律突兀地停了一下,但很快接了上去:“早啊神荼!”

 

 

神荼嗯了一声,拿着琴谱的手稳贴在身侧。那个试声的女孩子他认识,是合唱团高声部颇为一枝独秀的卡卡雅,褐色的头发有些自然卷,让这个女孩儿一早脱离了稚气的范畴。

 

 

安岩这时把伴奏弹完一次,身子转过来,解释道:“卡卡雅说想早些试声,所以我们先开了琴房,对吧雅姐。”

 

卡卡雅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:“正好神荼也来了,两个人合手,我试试?”

 

安岩征询似地看向神荼,神荼却回答:“高声部伴奏就够了。”

 

 

-

 

燕大附小是第一个出场的。

 

 

 

安岩和神荼并排走在最后,等到穿着圣诞服装的合唱团团员都在站台上站定才动身。安岩显然有些紧张,拿纸巾擦了几次汗,行经通道的时候仍在不断地练习指法。

 

 

神荼打断他:“没必要紧张。”他想了想,又说:“放轻松。”

 

安岩走在他前面,闻言尴尬地笑了笑,小声说:“当然会紧张了,又不是每个人都跟你一样……”

 

他的声音越来越小,夹杂在评审和观众的窃窃私语中,神荼有些听不清。他刚想问安岩到底怎么了,眼前却突然亮了起来。

 

 

 

 

舞台到了。

 

 

刺眼惨白的镁光灯把表演者们笼罩其中,走在他前面的安岩此刻笔挺地站在琴凳旁,下颌稚气地颔起。他的眼睫微微垂下,眼神又带上了那种狮子般蓄势待发的凛戾,和平时的安岩判若二人。

 

一袭长裙的允诺老师向评审席屈膝鞠躬,安岩和神荼也坐到琴凳上。

 

神荼眼神落在黑白之间,摆好起手的指法。

安岩却说:“放心吧,最后一次——实战我才不会出错。”

 

如同流淌星浆般的旋律骤然由高声部奏起,连音和着装饰音被稚嫩的指尖点出晕染的涟漪。神荼的怔然在片刻消散,低声部的伴奏更似温暖膨胀的白雾。

 

 

合唱团的各位悄然开声,在冬日雪夜的氛围下吟唱出稚嫩轻灵的和音。

 

 

安岩左手的四拍音也再没有弹不够时间的问题,右手的高音单句轻快得恰到好处,整个高声部犹如脱胎换骨,涤浣出清澈的骨肉。

 

到目前为止都还好。神荼心想,左手的琶音优雅收句。副歌才是最重要的地方,对方的弱点在于节奏和左手切入的时机,一步错步步错,这种失误在评审眼中会被无限放大。

 

 

 

但高声部的旋律却如跃动的橘红烛焰般炙热,在低声部模拟窸窣雪声之下更似温暖光源。像什么?有声音在问他。像什么?你记得吗?

 

 

 

“No one will be sleeping on the night of Christmas Eve…”

 

 

 

 

是攀升,是模进。神荼的心被阔别多年的冰冷手掌攥紧,左手的伴奏有些许不稳。

 

但右手却惊艳如华彩的唱段,如金杯中清越甜腻的蜜酒,觥筹交错的瞬间在灯下摇晃出绝妙的色泽。

 

安岩琶音虽然勉强,但仍是令人叹为观止之作。他的掌心横跨一个八度,每个音都踩在梦呓似的吟唱语调上。浑然天成的旋律无可挑剔,仿佛他不是个初接触音乐的新手,

 

 

 

似乎在那瞬间他化身大调和小调,和弦和旋律受他差遣。*节拍和休止符是他手下锡兵,安岩似乎能驾驭音乐本身,但仍尽着伴奏的天职——敛默又忠诚。

 

 

他的眼神在热衷于某事时如狼似虎,带着千军万马无可匹敌的奋勇无前。不……但此时和安岩和H杯颁奖时的安岩大相庭径。

 

 

 

冷色镁光灯打在他身上,以至指节的阴影清晰可见。

 

 

 

 

“That’s all I want, when Christmas comes to town…”

 

 

安岩的指尖收拢最后流光似的琶音。他脱力般喘息着,背脊仍然挺拔刻薄。半晌才用着气音对神荼说:“我也……”

 

掌声把他的话淹没了。神荼只看到这个孩子的眼里被冷白的灯光照射,隐约还是有些青涩的欢喜。

 

他把握了良久的金平糖塞进对方的掌中,不言地跟着同学们往出口去了。

 

 

 

-

 

卡卡雅对他说:“安岩骗了你。”

 

 

神荼正在解开胸口的领结,闻言手上动作一滞。

 

 

卡卡雅的圣诞帽随意地抄在怀里,白色的毛球被她抓在手里把玩。这个高年级女生的脸上的表情饶有趣味:“是他叫我来陪他练琴的。这家伙早上七点就到了……很奇怪,他进步得很快,但从没听说过他练琴。”

 

 

神荼想起那个神迹般的跨八度琶音,眼神有些复杂。他拆下领结,问道:“他七点来练琴?”

 

“对。”卡卡雅说,“还有,安岩刚刚被他妈接走了。”

 

 

……母亲?

 

 

一切蛛丝马迹被他串联贯通——于是安岩所有的举止都有了合适的解释,“最后一次”也意有所指。

愧疚和寒冷顺着脚跟爬上他的脊背,神荼仓促道别,夺门而出。

 

他迎着风跑到赛场外:马路上少有行车,只有一辆黑色的宝马停在路边,安岩坐在后座,一手紧紧握着什么,另手才拉上车门——表情他看不见。

 

后座的孩子不安扭过头来,似乎在寻找着谁——似乎什么东西不见了,他抓不住。但驾驶位上的女人点了火,那辆线条优美的车在冬日中呼啸而去,扯出冗长又凌厉的风,谁也追不上。

 

 

 

神荼闭上眼,嘶声喊道:“你当然可以啊!”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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阿赛尔说:“安岩转学了。”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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安岩看了看手里的相册,又看了看对面阿赛尔的表情,颇有些尴尬:“哦,所以你把我和神荼叫过来……”

 

 

阿赛尔把手里的相片插回相册里,看着面前阔别多年的大男孩,颇有几分促狭地笑了起来:“回忆以往,不错吧?我哥可是一直参加奥数竞赛……虽然他不说,但谁都知道,他就是想在颁奖典礼上见见你——可你没一次去,哈哈。”

 

 

“别乱说。”神荼把阿赛尔拨开,接过安岩手里的相册。“多久以前的事了。”

 

阿赛尔意兴阑珊,但他的兴致显然不在让兄长尴尬上:“圣诞节!你们吃自助餐吗,我去定位置。”

 

 

安岩挠了挠头,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:“我和神荼今天出去吃。”

神荼挑眉,没有回话,只是和安岩十指相扣。温热掌心相贴的瞬间,一切昭然若揭。

 

阿赛尔哦了一声,扁了扁嘴,煞有几分多年前的孩子模样:“你们就继续秀吧,我和学生会吃烧烤去了。”

 

暖黄的灯光洒在他们身上,就连眉目也柔和成缱绻的模样。一如夕阳中的初识、仓皇中的再回、舞台上的相交、琴房和赛场上的毅然决然。

 

 

 

即便二人分离良久,只要光仍在旅行,总有一天会相遇。那道光不会再如此遥远,如此彷徨,甚至不会在黑暗中暗自啜泣。

 

只要光仍在旅行,只要二人相遇。

 

 

 

 

 -end-

 

 

[改自《MOZART!》Ich Bin, Ich Bin Musik副歌歌词。]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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